所谓低空经济，是指在1000米以下（可延伸至3000米）的低空空域内[1]，围绕各类有人驾驶和无人驾驶航空器的低空飞行活动及相关服务与技术所形成的经济体系；其中包括无人机、直升机、电动垂直起降航空器（eVTOL，即“飞行汽车”）、热气球等各种航空器及其在物流、农业、环保、城市建设、影视制作、应急救援等领域的广泛应用。
2024年12月27日，国家发改委于正式宣布设立低空经济发展司，这一举措标志着我国低空经济领域将迎来更加明确的战略规划和政策推动。低空经济作为一种依托于低空空域，以各种有人驾驶和无人驾驶航空器的低空飞行活动为牵引的综合性经济形态，正逐步展现出其巨大的市场潜力和发展前景。根据赛迪顾问发布的《中国低空经济发展研究报告（2024）》，2023年我国低空经济规模达5059.5亿元，同比增长33.8%，预计到2026年突破万亿元[2]。然而，这片“新蓝海”中，也潜藏着复杂的法律风险：从航空器侵权责任划分到数据合规，从技术专利及人才的争夺到空域管理冲突，企业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法律纠纷的泥潭。因此，有必要结合我国低空经济的发展现状，对律师在该领域能够提供的全流程法律服务做大致的展望及探讨。
一、低空经济领域法律风险类型
（一）飞行器侵权法律风险
低空飞行器在飞行时容易因飞行器产品缺陷、使用者操作不当、第三人故意或过失以及天气等不可抗力因素导致侵权。对于飞行器生产及销售商而言，因第三人故意或过失（如通过干扰GPS导航、利用无线信号劫持技术等）以及天气等不可抗力因素导致的侵权，可以分别主张适用《民法典》过错责任原则及不可抗力规定主张由第三人承担侵权责任及法定不可抗力免责。
实践中飞行器侵权争议解决的难点主要在于自动化飞行器生产者在飞行器侵权事件发生后能否成功援引《中华人民共和国产品质量法》第41条第（三）项的法定免责事由主张免责，以及市场中普遍存在的由人工智能算法控制的自动化飞行器（部分操作仍需要由飞行器驾驶员手动完成）产品缺陷以及飞行器驾驶员二者的责任划分。对于飞行器生产者在飞行器侵权事件发生后能否成功援引《中华人民共和国产品责任法》第41条第（三）项法定免责事由的相关问题，《产品质量法》第41条规定：“因产品存在缺陷造成人身、缺陷产品以外的其他财产损害的，生产者应当承担赔偿责任。”第42条规定：“由于销售者的过错使产品存在缺陷，造成人身、他人财产损害的，销售者应当承担赔偿责任。销售者不能指明缺陷产品的生产者也不能指明缺陷产品的供货者的，销售者应当承担赔偿责任。”由上述规定可知，产品责任纠纷通常采举证责任倒置的方法，由生产者、销售者承担更重的举证责任。在消费者进行初步举证后，如飞行器生产者不能证明产品没有缺陷，则应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但实践中对于人工只能算法控制的飞行器生产商而言，其往往很难举证其产品不存在缺陷——由于飞行器的不可控性源于飞行器搭载的人工智能算法控制系统的自主性，且飞行器人工智能算法控制系统的数据输入和输出之间并非单纯的线性关系，再加上实际飞行环境的复杂性，人工智能算法的实际运行可能超出训练样本的限制。即使对无人机智能控制系统设计者课以较高注意义务，现有技术也难以对人工智能算法的演算结果予以准确解释，从而导致被侵权人陷入航空器致害原因无法查明的尴尬境地。因此，对于人工智能算法控制的自动化飞行器产品缺陷以及飞行器驾驶员二者的责任划分问题，其可能出现的情形是：由于飞行器飞行时所涉及的“避障识别”“路径规划”“发现瞄准”等安全机制高度依赖于人工智能算法提供的解决方案，在飞行器操作失误的情况下，可能出现风险源头从人为操作失误转变为软件缺陷或算法错误，导致法院很难确定飞行器生产者与使用者二者的责任划分。
（二）飞行器隐私与数据保护风险
飞行器相关系统通常同时承载数据收集、数据存储、数据报送等各类功能，因此，配备传感器以及摄像头的飞行器在飞行过程中采集的飞行数据（如飞行记录编号，当前位置经纬度，当前飞行高度及飞行速度、航迹角，途径国家重点区域影像等）如果管理不善，可能导致上述信息被非法获取、滥用或泄露的数据安全风险。此外，飞行器在飞行过程中也会产生大量的飞行数据，这些数据同样也涉及存储和传输的各种问题，如飞行数据通过无线传输时被黑客拦截，存储设备被物理窃取或操作系统存在漏洞被黑客利用等风险，造成的危害不可小觑。因此我国《网络安全法》《数据安全法》《网络安全标准实践指南——网络数据分类分级指引》以及《数据安全技术数据分类分级规则》等相关法律法规对于飞行器测绘数据、个人信息安全及保护等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飞行器的生产、销售、使用方需要参照上述法律法规，严格履行数据合规义务，否则将可能面临行政或刑事处罚。
（三）知识产权与商业秘密侵权风险
低空经济产业为技术密集型产业，知识产权往往是这一领域企业的核心资产之一，其内容涵盖多个领域，包括飞控系统、自动驾驶算法、通信协议等，这些技术都可能涉及专利、商标、著作权等知识产权问题。企业在市场竞争中必然会出现诸多知识产权领域的纠纷，其主要类型如下：
（1）企业内知识产权归属纠纷：技术人员就其任职期间发明的知识产权归属问题与企业产生纠纷；
（2）保密协议和竞业禁止协议纠纷：技术人员因违反保密义务泄露保密信息秘密、违反竞业禁止义务与企业产生纠纷；
（3）企业间知识产权纠纷：企业若缺乏有效的专利、商标等知识产权，或其核心知识产权存在授权不明、权属不清等问题，将大幅削弱市场竞争力，甚至引发知识产权侵权诉讼。对于准入阶段的企业而言，企业如果未对现有专利进行深入调研，其产品可能会侵犯他人的专利权导致知识产权侵权诉讼。
（4）企业间商业秘密纠纷：低空经济领域企业的核心技术往往涉及大量的商业秘密。实践中如果企业在商业秘密保护方面往往面临缺乏主动维权意识、无法识别商业秘密的范围、保密制度与企业实际需求不适应等现实问题。而在企业日常经营管理中，特别在供应商合作、研发人员流动等环节又往往是商业秘密泄露的重灾区。尤其是对于初创阶段的企业而言，其技术研发项目往往是初创企业生存和发展的核心动力，一旦泄露，将给其带来特别严重的影响，甚至毁灭性的打击。
（四）跨域经营合规风险
总体而言，我国低空经济领域的立法和政策尚不健全，关于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的生产与运行规定仍处于不断更新的状态。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用航空法》和《无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所明确的基本规则，相关部门也陆续出台了一系列配套规定。2023年12月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的《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生产管理若干规定》对无人机的生产管理提出了具体要求，而交通运输部随后发布的《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运行安全管理规则》则进一步明确了无人机设计、生产、适航等阶段的标准，并就运行安全管理提出了详细规范。除部门规章外，有关部门还出台了与无人航空器飞行系统支持、空域管理等方面的规范性文件。例如，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编制的《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系统安全要求》与《无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同步实施，为无人机的安全飞行提供了更加全面的保障。同时，国家空中交通管理委员会办公室发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空域管理条例（征求意见稿）》则就空域资源的分级分类管理征求公众意见，旨在促进空域的动态灵活使用和通用航空领域的发展。总体而言，我国在低空经济领域已经初步建立了相对完善的法律框架，但对于其中的具体实施及落地问题，目前仅有深圳市人大常委会发布的《深圳经济特区低空经济产业促进条例》对低空经济领域包含的低空飞行活动、飞行管理权责机构、飞行基础设施、飞行事故责任认定等内容进行了明确规定。虽然各地正紧锣密鼓的推进相关立法，但不同地区的低空空域管理政策可能存在差异，因此企业在跨区域运营时可能需要面临不同的法规要求和合规挑战。
二、低空经济领域法律服务需求
解读及展望
在低空经济领域飞行器生产、销售、使用、保障等环节，律师可以为相关企业、政府机构以及个人提供全方位法律服务，以帮助他们识别、规避和管理相关的法律风险。
（一）政策法规解读与咨询需求
1. 国家与地方政策衔接
低空经济涉及国家层面的航空法规、空域管理政策等，同时各地政府也会出台相应的地方政策。企业和相关运营主体需要法律服务来解读国家政策与地方政策之间的关系，明确在特定地区开展低空经济活动的合法边界。例如，在深圳eVTOL 试点项目中，要确定国家适航标准与深圳当地空域使用规定的协调应用。
2.新规出台与动态更新
低空经济领域法规处于不断发展和完善阶段，新的规定频繁出台。航空运营企业、飞行器制造商、服务提供商等需要及时了解新规对自身业务的影响。律师可以通过建立包括全国低空经济产业政策库、民航规章库、无人驾驶航空器法规库（地方法规库）、无人驾驶航空器行业标准库的方式，及时为企业解读新规对企业自身业务带来的影响。
▲上图为我国民航领域规范性文件的五个层级以及CCAR（我国民航规章）体系
（二）低空经济领域企业投并购相关法律服务需求
以对低空经济领域相关政策研究及实务经验为基础，对并购重组涉及的低空经济领域准入政策提供咨询，提供低空经济领域企业投并购全流程法律服务。根据客户对目标公司实现控股、参股、并表（实际控制）等不同交易目的，进行交易架构设计，并结合客户实际需要，针对客户提出的并购方案、交易主体、交易程序、交易涉及的重大问题等出具法律意见书。律师还需要根据低空经济领域的特性制定尽调方案，通过现场走访、书面核实等方式对目标企业展开全面的法律尽职调查，并出具法律尽职调查报告，并根据客户并购交易需求，协助对接融资机构并参与相关谈判及参加重要商务谈判、会议等。
（三）适航认证相关法律服务需求
1.适航标准理解与应用
eVTOL等新型航空器需要符合我国民用航空总局规定的适航标准（CCAR-12LR）才能投入运营。律师作为企业法律顾问可以协助企业深入理解国内适航标准（CCAR-12LR）的具体内容，包括飞行器的设计、制造、性能、安全性等方面的要求。例如，指导企业如何依据适航标准对 eVTOL 的飞行控制系统进行合规性设计和测试。
2.认证流程协助
适航认证流程复杂且耗时，涉及大量的文件准备、测试安排、与监管部门沟通等环节。相关从业者需要帮助企业制定认证计划，准备认证申请材料，确保材料的准确性和完整性。在认证过程中，代表企业与监管机构协调，解决可能出现的问题，提高认证效率，减少认证过程中的法律风险。
（四）空域管理法律服务需求
1.空域规划与使用许可
低空经济活动依赖于合理的空域规划，企业需要了解如何申请和获得特定空域的使用许可。律师可以帮助企业解读空域管理规定，确定可使用的空域范围、飞行高度限制、飞行时段等信息，并协助企业向相关部门申请空域使用许可，确保申请流程合法合规。
2.空域冲突协调
随着低空飞行活动的增加，空域冲突问题可能日益凸显。这包括 eVTOL飞行器之间、eVTOL与传统航空器之间以及与地面障碍物或其他空域使用者之间的冲突。律师需要依据空域管理法规和相关安全标准，为企业制定避免空域冲突的方案，并在发生冲突时协助处理纠纷，确定责任和赔偿问题。
（五）知识产权保护法律服务需求
1.技术创新专利保护
低空经济领域，尤其是飞行器技术研发中存在大量的技术创新，如eVTOL飞行器新型的电动动力系统、独特的机翼设计、先进的飞行算法等。基于企业企业保护上述技术创新成果的现实需求，专利律师可以为企业提供包括但不限于专利的申请、审查和维护。
2.商标与品牌保护
随着低空经济产业的发展，企业的品牌形象和商标价值愈发重要。法律服务要协助企业进行商标注册，包括选择合适的商标类别、设计具有辨识度且不侵犯他人权益的商标，同时监测市场上的侵权行为，及时采取法律措施维护商标和品牌的合法权益，防止恶意抢注或冒用。
3.商业秘密保护
企业在研发、生产和运营过程中积累的商业秘密，如未公开的技术数据、客户名单、运营模式等需要严格保护。律师可以帮助企业建立商业秘密保护制度，签订保密协议，制定保密措施，在商业秘密受到侵犯时通过法律途径追究侵权方的责任。
（六）合同管理法律服务需求
1.业务合同起草与审查
低空经济企业在运营过程中涉及多种类型的合同，如飞行器采购合同、运营服务合同、技术合作研发合同、融资租赁合同等。律师可以根据不同合同的特点和法律要求，起草和审查合同条款，明确双方的权利义务、质量标准、交付期限、价格条款、违约责任等内容，确保合同的合法性、公平性和可操作性，预防合同纠纷的发生。
2.合同纠纷解决
当合同履行过程中出现纠纷时，律师可以依据合同条款和相关法律规定，为企业提供纠纷解决的策略和方案；可以通过协商、调解、仲裁或诉讼等方式，维护企业的合法权益，减少因合同纠纷导致的经济损失和业务影响。
（七）运营安全与责任划分法律服务需求
1.安全法规遵守与合规建议
低空经济运营涉及飞行安全、乘客安全、地面人员和财产安全等多方面的安全问题。律师可以帮助企业了解和遵守相关的安全法规，如飞行安全操作规程、飞行器维护标准、应急救援预案等。同时，为企业提供安全合规建议，确保企业的运营活动在安全的前提下进行。
2.事故责任认定与保险理赔
在发生飞行事故或其他安全事故时，需要明确责任主体和责任范围。律师可以依据事故调查结果和相关法律规定，确定事故责任归属，协助企业应对可能的索赔或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此外，还要协助企业处理与保险公司之间的理赔事宜，确保企业在保险范围内获得合理赔偿。
（八）劳动用工与人力资源管理法律服务需求
1.劳动法律法规遵守
低空经济企业需要雇佣飞行员、工程师、技术人员、运营管理人员等各类员工，这就需要遵守劳动法律法规。律师可以帮助企业建立合法的劳动用工制度，包括劳动合同签订、工资福利、工作时间、劳动保护、社会保险等方面的规定，避免劳动纠纷的发生。
2.人才激励与知识产权归属
为了吸引和留住人才，企业可能会采用股权激励等激励措施。律师可以协助企业设计合理的股权激励方案，确保方案符合法律法规要求。同时，要明确员工在工作过程中产生的知识产权归属问题，避免因知识产权纠纷导致人才流失或企业利益受损。
结语
低空经济领域监管体系及相关法律法规仍在快速更新中，企业需以动态合规思维应对挑战。律师的角色不仅是风险“防火墙”，更应成为商业创新的“助推器”——通过精准解读监管规则、设计交易架构、化解冲突争议，助力企业在合规航道上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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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作者丨王晓蕾、黄虹博
编辑丨何雪雯
审核丨冯静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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